《我坐在琵卓河畔哭泣》摘抄
曲政 / 2011-04-28
保羅.科賀 許耀雲譯 《我坐在琵卓河畔哭泣》天下遠見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1998.1第一版ISBN: 957-621-430-0 英文版ISBN: 0-06-251398-2
爱是能夠與另一個人心靈相通,透過那個一個人,找到神的光輝。iv
所有愛的故事,都是一樣的。2
他們無法將一直屬於我們的東西還給我們。6
“原來我可以……”這句話的涵義是什麼?在我們生命裡的每一刻,都有某些原本應該發生卻並未發生的事。神奇時刻總在不為人覺察時刻到來,而後,突然間,命運之手改變了一切。11
他活在另一個宇宙裡,對他而言,索利亞實施一個遙遠的回憶,一個凍結在時間裡的小城,在那兒,兒時玩伴仍然只是小孩模樣,老鄰居仍然活著,經年累月做著一樣的事。22
而今,或許我是個沒經歷過什麼大事的農家女孩;或許我沒有都會女子的事故;在鄉下成長或許無法讓一個女人變得優雅或深明世事,不過,她仍然學得會如何傾聽心底的聲音,相信自己的直覺。25
當一個人直視著另一個人的眼時,他無法說謊,無法掩藏任何事。而任何一個最不敏感的女人,也能讀出一個深陷情網的男人的眼眸。26
我從來不曾夢想過,在這麼多年之後,他仍然記得往日的情感。小時候,我們總是手牽著手,走過田野,走過大地。當時我很愛他——即使只是個孩子,也能懂得愛是什麼。不過,那是那麼多年之前的事——那是另一段人生,那時的純真無邪讓我可以打開心扉,迎接一切的美好。26
就是這樣!世界轉了整整一周,一切回到原點。情況並不是我剛才所想的那樣:他不堅持了,他打算讓我走——一個陷入情網的男人不會這麼做的。27
我真的找到了。不過,當我再回到那個廣場時,我卻不再有勇氣對妳說出那個在心底練習了無數次的句子。於是,我向自己承諾,當我真的能夠將那個句子說出時,我就會把這個紀念章還給妳;至今,幾乎就要二十年了。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想要忘了這件事,不過,它卻一直在那兒。我不能再扛著這個心頭的秘密過日子了。29
如果我們並未重生——如果我們不能學會以兒時的純真與熱情看待生命,那麼活著並沒有什麼意義。31
有很多方法可以自殺。而那些扼殺自己肉體的人,違反了神的律法;那些想要殺扼自己靈魂的人,同樣違反了神的律法,儘管他們的罪行對別人而言並不明顯。31
演講完後,我們一羣十個人一塊去吃晚餐。每個人似乎都同時在講話,而我只是微笑著,因為這個晚上是這樣特別的:這麼多年來,這是第一個不在我計劃中的夜晚。 這是怎樣的一種喜悅! 在我決定到馬德里去時,我對自己的行動及情感,都還掌控裕如;而今,突然間,一切都改變了。現在我置身於一個從未來過的城市,儘管它離我的出生地只有三個小時車程。我坐在這張餐桌旁,同桌的人裡,其實我只認識一個人,然而,其他的人卻像多年老友般地與我交談。更另我訝異的是,我竟能不時加入他們的對話,愉快地喝著飲料,融入其中,怡然自得。 我在這兒,是因為,生活突然讓我明白什麼是生活。沒有罪惡,沒有恐懼,沒有局促不安。當我聆聽他的演講詞時,我感到自己與他更為接近,也更加相信他是對的:的確有一些時刻,你得甘願冒險,去做一些瘋狂的事。 我日復一日努力向學,只是為了讓自己成為工作的奴隸?我揣想著。為什麼我要去做那份工作呢?它可以讓我真正成為一個人,成為一個女人嗎? 一點也不!我可不是生來就為了要坐在辦公桌前,為那些法官處理訴訟案件的。 不,我不能這樣思考我的生活。這星期我就得回去。一定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畢竟,說了這麼多,想了那麼多,有什麼用?如果不工作,就沒飯可吃。這一切不過只是幻夢罷了,一切就要結束了。33
能在這兒真好。見到新的人,談著些嚴肅卻又不失幽默的話,我覺得,自己真的成為了這世界的一份子,至少,在這個夜晚,我不再是從報紙或電視看到真實的世界;當我回到扎拉哥沙時,我有許多故事可說;而如果我接受他的邀請,與他共度這個假期,那麼,我將有無數的回憶,陪我度過一整年。35
他曾說過他愛我。我們還沒有時間討論這件事。不過,我知道,我一定能讓他相信,那不是真的。36
“你年紀很輕的時候就離開了索利亞,”我繼續說:“我只是你與你的過往之間的橋罷了,我讓你回想起自己的根,這讓你錯認為是一種愛。37
至少,我已陳述了我的感覺,我想,他所說的”愛“,只存在於童話故事裡。 在真實生活裡,愛必須是可能實現的;即使並沒有立即回應,不過,當你認為自己有希望贏得你所愛的人時,愛才可能存活。37
相愛的人有必要知道該如何迷失自己,而後再將自己找回來。他對此二者倒是應付自如。40
酒精仍在我的體內作祟,不過,我努力讓自己神智清明。如果我想和他一塊兒旅行,就得讓自己有辦法掌控情勢才行。40
籍著詩和伸縮喇叭,讓我的心投向你。我希望不必控制自己的心;如果我就此繳械投降,哪怕只是短短一個週末,落在我臉上的雨滴,感受起來也必將不同。如果愛是容易的,現在我必定正擁抱著他,而他所唱著的歌就是我們的故事。如果假期結束後,不必回到扎拉哥沙,我願意現在就醉倒,能夠無所羈絆地親吻著他,撫愛著他,說著情人們所說的話,做著情人們所做的事。 不過,不要!我不能!我不想要!41
不過,這種厭倦感將會過去的。我開始想回扎拉哥沙去,那才是我生活的地方。我的學業還等著我,我正在找尋的未來丈夫也在那兒等我——那個丈夫畢竟不是那麼難找到的。 一個容易得多的生活在那兒等著我:子孫成羣,一年可以度一次假,夠用的錢。我不知道他的恐懼是什麼,不過,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麼。我不需要新的恐懼與不安,我自己的這一份已夠受了。41
我確信,我永不會和他這樣的人戀愛。我太了解他,太了解他的脆弱與恐懼。我就是無法像別的人那樣崇拜他。42
然而,愛就像個水壩:一旦有了縫隙,哪怕只容涓滴水流流穿它,轉瞬間,這股涓流卻會迅速讓整個水壩潰決,無人能夠阻擋大水的威力。 當那些牆倒下時,愛便接管一切,沒什麼可能或不可能存在的;甚至我們也不能確切掌握,所愛的人會站在自己這一邊的。愛,就是失控。 不,不,我不能讓自己有任何一點裂隙。不管它是多麼小!42
妳知道嗎?我聽見我的理智正對著我的心說話。妳很高興接受了他的邀請。妳已在改變——妳只是不自知而已。 不,我可沒變。我只是讓自己放鬆了一些。47
不要有罪惡感。我告訴自己。如果是他陷入了情網,那是他的問題。他問了我徽章的事,我知道他想繼續我們之前在咖啡館裡的談話;不過,我卻害怕聽到一些我不願意聽到的事。我決不會陷入這個情境,我不會去提這個話題。49
在童話故事裡,公主吻了一下青蛙,青蛙就能變成王子;不過,在現實生活裡,公主吻了一下王子,王子卻變成了青蛙。49
他聽著我和老人的對話,卻沒說什麼。 “好吧,那麼我們走吧,”我說:“沒什麼好爭的。” 他一直望著我,眼神看起來空洞而遙遠。“你不要看教堂了嗎?” 我明白他不同意我打退堂鼓。他認為我很軟弱,怯懦,沒法爭取自己想要的事物。即使不用一個吻,公主已經變成青蛙了。51
“還記得昨天嗎?”我說:“你在酒吧裡中斷了我們的談話,因為你不想和我爭辯下去。現在我做的事與你並無不同,你卻不以為然。”51
“別害怕!派拉。別去演別人戲碼裡的角色。” 我不想把我和老人的問題變成我和他的問題,於是試著讓自己的心情安定下來。“我不知道你說的‘演戲’是什麼意思。” “有些人總是得與人奮戰,有時甚至得和自己奮戰,耗盡了生命去戰。所以,在他們腦海裡就有一齣戲,這齣戲是以挫折沮喪作為腳本的。” “我知道很多人是這樣的,我明白你在說的是什麼。” “不過,最糟的是,那齣戲往往並不是他們自己就能演的。”他繼續說:“所以他們就開始招人陪他們演這個戲碼。” “這就是外頭那個傢伙所做的事。他想找機會洩憤,就挑上了我們。如果我們遵循他的規則,現在必然會後悔的;我們也因此將被他打敗,並且參與了他自導的可悲人生及沮喪挫折的戲碼之中。 “那個人的企圖顯而易見,所以拒絕去演他導的戲是很容易的。不過,其他人也常‘邀請’我們去演受害者的角色,例如,他們會抱怨人生的不公平,要我們同意他們的控訴,給他們建議,甚或和他們同聲一氣。” 他深深望如我的眼。“要小心。當你參與了這樣的遊戲,總是注定要輸的。”53
公主變成了青蛙。又怎麼樣?我得向誰證明什麼嗎?我並沒有在找尋什麼——沒有在找尋一個男人,當然更沒有在找尋愛情。 我知道。我自己告訴自己。我知道他正要顛覆我原有的世界;我的腦袋警告著我,不過,我的心卻聽不進去。 我所獲得的並不多,但付出的代價卻已不少。我費力迫使自己捨棄許多自己想要的事,阻絕許多向我敞開的路徑。為了所謂的更大的夢想——一個平靜的靈魂,我犧牲了無數的夢想。我並不想放棄心中的平靜。55
為什麼我們總是這麼做?為什麼我們只注意眼前的瑕疵,而不去看看山巒、田野和橄欖樹從?56
“你不該在白天喝酒的,這對妳沒什麼好處。” 就這點來說,我已經很節制。現在我該把心裡想的說出來來了。 “你認為你什麼都懂,”我說:“你知道什麼神奇時刻、內在的孩童……可是我不知道你和我在這兒要做什麼。” 他笑了笑:“我欣賞你,也佩服你正和自己的心交戰著。” “交什麼戰?” “別在意。”他說。 但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別開玩笑了,”我說:“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談談這事。你誤解了我的感情了。” 他不再玩杯裡的水,而只看著我。 “不,我沒弄錯。我知道你並不愛我。” 這更讓我不懂了。 “不過,我正在爭取你的愛,”他繼續著:“生命裡,有些東西是值得爭取到底的。” 我靜默不語。 “妳值得我這麼做的。”他說。 我轉過身,假裝自己對這飯店的裝潢頗感興趣。我曾覺得自己變成了青蛙,不過,突然間又變回了公主。 我想相信你說的話。我自思著。這不會改變什麼,但至少不會讓我感到自己這麼軟弱,這麼無用。57
這是一個陷阱。以後,如果在收音機或酒吧聽到這首歌,我就會想起他,想起畢爾包,想起我的生命裡有一段自秋天轉成春天的時光;我將會億起這場冒險、這些興奮,以及上帝知道將自何處重生的孩子。59
不過,他錯了。因為好久以前,我就曾與自己的心交戰過,而且戰勝了它。我當然不會為不可能的事燃氣熱情,我知道自己的底線,明白自己能忍受的痛苦有多少。60
他停了車。走下車後,他牽著我的手,走進了霧裡。 “在我毫無預期之下,此地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他說。 你也是?我想著。 “剛到這兒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迷路了,不過,其實沒有——事實上,我正在重新發現它。” “你的話真像謎一樣難懂。”我說。 “就是在這兒,我明白自己這一生有多麼需要你。” 我把眼光望向別的地方;真是不懂他在說什麼。“不過,這和你謎了路有什麼相干?”61
我對自己像孩童般的舉措感到厭煩。我的許多朋友皆是如此,他們甚至在不知愛為何物的時候,就讓恐懼吞噬了心靈,認為愛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我繼續處在這種心境之中,必然會錯失這幾天與他相處所可能出現的一切美好。 小心,我想道。小心別讓水壩出現縫隙。只要一有小裂縫,世上將沒有任何力量能擋得住大水。63
“神愛世人。不過,最了解此點的是聖母。” 我大笑出聲。但當我轉頭看他,他卻一臉嚴肅,一點也不是在開玩笑。 “聖母知道完全順服的奧秘,”他繼續說著:“因為有愛,且忍受著因愛而生的煎熬,聖母於是能讓我們自苦痛中得救;而基督則以相同的理由,讓我們自罪衍中得到救贖。”64
眾神喜歡擲穀子,才不管我們想不想玩這場遊戲。祂們並不在乎,如果你想前走,是否得拋下你的情人、你的家、你的事業或你的夢想;祂們並不在乎你是否擁有一切,不在乎在你的努力與堅持之後,是否就能讓每一個渴望得到滿足。眾神並不想知道你的計劃與你的希望,祂們只是在擲穀子,而你,只是被選擇的;從被選擇的那一刻起,成與敗不過是運氣問題罷了。69
他笑了笑:“我知道我們遲早會找著一個房間的,果不其然。宇宙總是幫著我們實現夢想,不管那夢想有多麼愚蠢。我們的夢想是屬於我們自己的,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得花多少力氣去保有它。”70
我深深吸了口氣。我們無法再逃避去談那個話題了。 “我們得談談愛情這件事,”我說:“這幾天來,你知道我怎麼想。如果這事是依我的意思,那麼它根本就不存在;但既然你提了出來,我就無法停止不去想它。” “陷入情網是很冒險的。” “我知道,”我回答說:“以前我也曾談過幾回戀愛;那就像上了麻藥一樣。一開始,讓人全然沉浸在飄然若仙的快感之中;第二天,你需要索取更多,儘管尚未上癮,但你卻喜歡那個感覺,更以為情勢都在掌控之中,那時候,你只花兩分鐘思念你的戀人,接下來的三個小時都將他置之腦後。 “不過,當你習慣有他相伴之後,卻開始完全依賴著他,此時,你會花三個小時相思,而只能用兩分鐘暫時忘卻他。如果他不在身邊,你就會像嗜藥的人沒有吃藥一般地痛苦,而後就像上了藥癮的人為了得到所需而去偷搶、羞辱自己一樣,你會為了愛而做盡一切。” “你怎麼會對愛情有這麼駭人的想法。”他說。 這麼說聽來的確可怖;在美酒、古井和有著中世紀建築的廣場上,我的析論和周遭的浪漫極不相稱,不過,我卻認為,愛的真貌就是如此殘酷。如果他打算在愛的基礎上採取那麼多的行動,他得明白,風險究竟有多高。 “所以,我們得去愛那些和我們離得很近的人。”我說。71
是的,我的心飄忽難定。真希望身邊有人能讓我的心平靜下來,至少,能有個我能與他相伴,而不必害怕第二天就會失去他的人。如果彼此之間有這樣的確認,時間必定會過得慢一點;我們可以維持一陣子的靜默,因為有長長的一生可以讓我們交談;我也無需憂慮那些沉重的事、那些困難的決定,以及困難的言語。73
這一次,靜默自己出聲說了話。它在說,我倆不必對彼此解釋任何了。74
“你說,這個鎮裡的某些事改變了你的生命。” “是的,我認為是的,不過,我仍不能完全確信是否如此,因而想帶妳到這兒來。” “這算是某種測試嗎?” “不,這是一種順服;這樣她就能幫我下決定。” “誰能幫你?” “聖母!”78
“我不想多談此事的歷程,如果你有興趣了解,不妨讀讀我隨身帶來的這些書。不過,至少你可明白一點,女神、聖母瑪麗亞、埃西斯女神……,不同宗教裡或許對其有不同的稱號,但所指的是同一位神,不管歷經多少禁錮、偽裝、或遭人們遺忘,她的教化歷千萬年而不衰,至今仍在人間流傳著。 “女性的面貌是上帝諸多面貌之一。” 我審視著他的臉。他的眼神閃爍著光芒,正凝望著四周的迷霧,我明白我不必再催促他什麼。79
“在每一種宗教及每一種傳統信仰中,她總是會以某一種方式來彰顯自己。而身為一個天主教徒,我認為她就是聖母瑪麗亞。”80
我們回到了廣場,朝著教堂走去。我看到街燈下的古井,井邊有瓶酒,以及兩隻玻璃杯。我想,一對情人必定在這兒待過。在無聲中,那兩顆心交談著,而當一切該說的話都說盡時,他倆於是開始分享生命的偉大奧秘。87
我開始想像,在那個時刻,我希望怎麼活。我希望自己是快樂的、好奇的、愉悅的、時時刻刻都是充實的,飢渴地啜飲生命之水;我希望自己再一次地相信夢想的存在,並有力量去爭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愛一個我所愛的男人。 是的,這才是我所希望成為的女人——這個女人忽然間展現在我面前,而我覺得她正與我合二為一。90
我審視著在此之前的那個自己:一個女人,明明脆弱的,但卻想予人堅強的印象;明明對一切感到害怕,卻告訴自己,自己毫無畏懼。自作聰明的我,以為老家具不曬太陽就不會褪色,於是拉上窗簾,拒絕陽光帶來的喜悅。 我看著房間角落裡的“另一個自己”,它是那樣的脆弱、疲倦,自以為清醒,試圖克制著原本該釋放的情感;試圖依著過去的苦痛,而為未知的愛情作判決。 但愛情總是嶄新的。不管過去在生命中曾經歷過一次、兩次、十次的愛情,我們總是面對著全新的情境。這份愛或許會引領我們上天堂,也可能下地獄,但總之它會帶著我們往某處去;我們只需接納它,因為愛情終將豐富我們的生命;如果拒絕了它,只有死於飢餓,因為我們連向生命之樹摘取果實的勇氣都沒有。當找到了愛,我們必得承受它,即使這意味著我們因而要忍受數小時、數天、數週的失望和傷心。 而當我們開始真正尋找愛情,愛情亦將開始來尋找我們;並拯救我們。91
當另一個自己離開了我,我的心終於再度與我對話。它告訴我,水壩的裂隙已讓大水蓄勢待發;四面八方疏忽刮起了大風,但我的心充滿了喜悅,以為我又開始聆聽它的話語。 我的心告訴我,我戀愛了。於是,嘴角帶著微笑,我,終於沉睡。91
我回想起當年在索利亞的廣場上,我為什麼會要他為我找回遺失的徽章。那時,我心底明白他即將要對我說的話,但我不想听,因為我認為,他是那種遲早會為了追尋財富、奇遇和夢想而捨我而去的人;而我要的是一份有未來的愛。94
正因為如此——因為那個小小部分的自己還存活著,在四處尋我不著之後,愛最終還是發現了我。是的,愛發現了我,儘管“另一個自己”如何以學業、頑固的意見以及先入為主的成見,在扎拉哥沙一條安靜的街上,築起了路障。 我打開了窗,也打開了自己的心。霎時,陽光淹沒了房間,而愛滿溢著我的靈魂。95
“因為你知道我很快樂。對於領我到這兒來,領我攀爬真知之山,遠離空洞的學業之山,你心裡總是有負擔的。而你現在讓我真正感到快樂,尤其,快樂是這樣一種奇妙的東西:愈是有人分享,就愈感快樂。”97
看起來,似乎是聖母抱著聖嬰,但其實是聖嬰支撐著聖母。指向天際的聖嬰的手,看來正領著聖母向著天堂而去。101
愛從來不會一次只來一些,我想著,一邊看著他,一邊接收著聖母的冥思。在前一天,儘管愛並未到來,這世界仍然對我有著意義;不過,現在,我倆卻如此倚賴彼此,彷彿唯有如此,才能感知萬物的璀璨。
最好別多想。愛已淹沒了我的靈魂,我早已沒有任何辦法能掌控它。我曾擁有一根浮木,那就是:“另一個自己”。有了它,當我軟弱時,我就會變得嚴厲;當我恐懼時,我就會變得冷肅。不過,我不再想要有它為伴了,我不再想要籍由它的眼來看待生命了。109
“我一直都愛著你,”他開始說:“我保留著那枚徽章,心裡想著,有天我一定要把它還給你,到那個時刻,我必定已有勇氣告訴你,我一直愛著你。我所走過的每一條路,都領著我回來找你;我不斷寫信給你,收到你的回信時,心裡總是提心吊膽,深怕你會告訴我,你已找到你所愛的人了。”115
“我覺得,這位女士的品位與我完全一樣。她買的唱片是我一定會買的,當我望著窗外的美好景緻時,我想我一定也會想要聆聽那些音樂的。她書架上所有的書,都是我曾經讀過,或即使沒有讀過,卻有興趣要讀的。看著屋裡的家具,牆上的畫,以及她所有的器物,我覺得,那一切彷彿都出自我之手。 “從那時開始,我一直忘不了那個屋子。每次到教堂去作禱告時,都發覺我對世俗的眷戀並未徹底斷絕。我想像著,能和你一起一起到那間屋子去,在壁爐中燃上柴火,一起凝望窗外山巔上的白雪。我想像著我們的孩子繞著屋子嬉戲、奔跑,在聖沙文的田野中成長。” 儘管我不曾看過那房子,但卻幾乎想像得出它的樣子。我甚至希望他能不再多說,讓我可以作點夢。118
“我的前輩說:‘服侍上帝的辦法很多,如果你覺得那是你的宿命,就朝著它而行吧。一個快樂的人才能為別人創造快樂。’ “‘我不知道那是否是我的宿命。’我對前輩說:‘進入神學院時,我的心充滿了平靜。’ “‘那麼,到那兒去,將心中所有的疑慮解除吧。’他說:‘你可以留在那個世界,也可以回到神學院來,不過,一旦作了決定,就要全心投入;分裂的王國是無法抵禦強敵的,而一個分裂的人也將無法尊嚴地面對生命。’”119
如果必得承擔痛苦,但願它提早降臨,因為我有長長的一生要過,我需要以最好的方式走完我的一生;如果他必須作出決定,讓他現在就抉擇吧,那麼,我就能選擇等待他,抑或遺忘他。 等待是一種痛苦,遺忘也是,只不知這兩種痛苦孰輕孰重。122
“你真不該問的,”我說:“愛是不必多問什麼的,因為如果你停下來思考,我們就會讓莫名的、無以言喻的恐懼吞噬了心靈。或許是害怕成為笑柄,或許是害怕遭到拒絕,或許是害怕受到詛咒。儘管這似乎荒誕無稽,但人就是會這樣。這就是為什麼不必多問,只要去做就好。正如你常說的,我們得甘冒風險。”141
我不再和心底那幽暗的一面對話了,我向自己保證著,要將另一個自己永遠鎖在心門之外。從三樓墜下,和從一百樓墜下,是一樣痛苦的。 如果我終究得墜下樓去,那麼,且讓我從高一些的地方墜下吧。146
“這口井讓許多人帶著他們的希望、夢想以及衝突,來到此地。當有人勇於尋找水源,並且找到了水源,人們就會聚居在水流經過之處。我以為,當我們勇敢地去尋找愛情,它就會讓我們知道它的存在,而後,我們會更勇於追尋更多的愛;只要有人真的愛上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會為我們所吸引;而若是沒有人愛上我們,我們就會變得越來越沒有人愛。生命就是這麼奇怪。”148
“它裡頭說,城可以被移走,但井卻不能。是井讓愛人們找到彼此,滿足心之所欲,建立家庭,撫養子女。不過,如如果其中一人決定要離去,這口井卻無法帶著一起走。愛會留在那兒,儘管新的水仍然會滿溢於井中,但新水並非舊水,那份愛已遭到遺棄。” “親愛的,你的話聽起來相識飽經滄桑的成熟女人所說的。”她說。 “不,我總是被警告性的話嚇著,因而從未掘過一口井。不過,我現在正打算要行動了,我將迎向可能遭遇到的風險。”149
有好一會兒,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會想起剛起床時的那種心情:錢,我該去進行的應變事宜,打電話給爸媽,還有車票。不過,我曾發誓要把另一個自己趕出去,我並不想毀了我的誓言。 我身旁坐著一位神父。小時候,我很習慣把什麼事都說給神父聽。 “我真是筋疲力盡了,”我打破沉默說:“不到一星期前,我才懂得自己是誰,這一生要追尋什麼;而今,我感到自己正受狂風暴雨襲打著,卻無能為力,什麼也不能做。” “抗拒你心中的疑慮,”神父說,“這很重要。”156
“不過,要遇見祂並不容易。上帝愈是要我們體會祂的奧秘,我們就愈迷惑,因為祂總是要求我們依循自己的夢想,傾聽自己的心。然而,我們已習於某些特定的儀式或法則,卻很難以漫無目的的方式,找到上帝。”157
昨天,我曾想,如果他必得離我而去,至少我還能認為我倆是童年好友。不過,這想法真是毫無意義!就算他沒有和我發生關係,某些更深刻的,深深觸動我心的事,早已改變了我與他。165
“神父,我愛他。”我重複再說。 “我也愛他。然而,愛卻常常讓人做出蠢事。就拿我來說吧,它幫我努力想讓他擺脫他的宿命。”165
“祝你好運,”神父微笑著說:“我希望你能如願以償。” 他停了下來,從衣袋中拿出了玫瑰經,握著它,他注視著我的眼說:“耶穌基督並不希望我們立誓,而我也不打算那麼做,不過,在我所敬畏的神靈面前,我鄭重地告訴你,我不希望他走上一般的神職之路,不希望他成為神父。他可以以另一種方式來服侍上帝——以留在你身邊的方式。” 實在很難相信他的話是真的,不過,他真的是這麼想。165
“他是革命性的人物,”他說:“他有那樣的能力,可以與聖母對話。如果他能集中心志發展他的力量,可能會成為人類性靈改造運動的領袖之一,這是世界歷史的一個關鍵時刻。 “不過,如果他選擇了這條路,那麼他也將面對一連串的苦難。神的啟示早已先人們的時代而出現,我很清楚人類的靈魂,明白他可以預見的事物。” 神父轉向我,握著我的肩:“請讓他自宿命的苦難及悲劇中走出吧。他恐怕無法自其中存活下來。” “我能理解您對他的愛,神父。”176
當我感到自己的心完全地澄澈,便再閉上了雙眼,虔誠地禱告。 聖母啊,請讓我重拾信仰;請讓我也成為你造物的工具;請讓我有機會自我的愛中學習,因為愛從未將任何人趕離他們的夢想。 但願我能成為我的愛人的伴侶及同志,但願我倆能攜手完成一切該完成的事——同心協力去完成。185
從他的眼裡,我看得出,他曾不止千次地想像這一刻以及這個場景的到來。我想對他說“我願意”,願意迎接他,我的心已戰勝了一切,我想告訴他我有多麼愛他,昨晚的那一刻,我心裡其實多磨想要他。 不過,我畢竟只是沉默著。仿如在夢境之中,我正目睹著,他的心正在掙扎;我看得出,他正遲疑著不知我是否會再次拒絕他;我看得出,他正思索著失去我的恐懼,想著曾經聽過的生硬的推拒之言,我倆都曾領受過這種經驗,這種傷疤至今猶在。 他的眼裡閃起了光輝。他已準備好要跨越藩籬。190
這是一個象徵性的儀式,我想說。有些事是被制止的,玻璃杯是不應該打破的,不論在餐館裡或在家中,我們總是小心不將玻璃杯放在桌邊;在我們的習慣裡,我們總避免讓玻璃杯跌到地上。 不過,當我們不小心弄破了杯子,我們會明白,那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侍者總說:“沒關係。”也從不曾有人因為打破了杯子而多付了錢。打破玻璃杯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會傷害我們,也不會傷害餐館,或任何人。191
“沒關係的。”侍者喊道。 但他卻沒費心去聽,反而站起了身,雙手攫起了我的髮,吻著我。 我也緊緊捧著他的髮,用我全身的力量緊抱著他,咬著他的唇,感覺他的舌在我口中梭遊。這個吻,我等待了那麼久,早在我們童年的河畔,在我們並不懂愛為何物的時候,這個吻就已經在那兒,懸盪了那麼長的時光,變成一個遊歷過許多地方的紀念徽章,隱藏在厚厚的教科書堆之中;這個吻曾遺失了那麼多次,現在,我們終於找回了它;在經歷了那麼多的找尋,那麼多的幻滅,那麼多的不可能的夢想之後,終於,相擁親吻的時刻真的降臨了。193
用著力量,帶著恐懼及強烈的慾念,他褪下了我的衣衫,進入了我。雙手撫著他的臉,聽著他的喘息,我感謝上帝讓他進入了我,讓我彷彿正經歷生命中初次的交歡。 我們整夜做著愛,在醒與夢之間做著愛,我感到他在我的軀體之中,並緊擁著他,想確認一切真的發生著,想確定他不會忽然消失,不會像暫住在古堡中的中世紀武士般突然不見踪影。石牆的靜默似乎正訴說著深居古堡的怨女故事,那樣憂傷地,無止無休地流淚望向窗外,凝視著遙遠的地平線,找尋一絲希望的踪跡。 不過,我不會步入她們的後塵,我向自己保證著。我絕不會失去他。他將永遠和我在一起,因為我盯著聖壇後的十字架時,聖靈曾這麼告訴我,祂們說,我不會因此而有罪。 我將成為他的人間眷屬,我們將會駕馭一個即將誕生的新世界;我們將會宣揚聖母的理念,我們將會共同經歷先鋒者所遭遇的苦痛及喜悅。我已重新尋回我的信仰,我知道,祂們的話是真的。195
“我總想得出辦法的。我得和我的過去永遠地決裂。如果我們又回扎拉哥沙,或許我又開始認為自己犯了錯,或許我會想起考試時間快到了,我倆可以暫時分開兩個月,等我把試考完。而如果我通過了考試,或許我又會不想離開扎拉哥沙。不,不,我不能回那兒去,我的截斷那條與過去的自己聯通的橋。”198
而今,所有的山巒都為人所征服,太空人甚至已能在太空漫步;地球上幾乎已沒有尚待發掘的島嶼,不管它是如何渺小;然而,在人類的精神領域裡,卻仍有偉大的冒險之旅,而今,我正在經歷其中之一。 這是一種幸福。神父卻不明白這一點,這些痛苦其實並不是那麼傷人的。205
我們開始自瀑布旁的洞口向下走,儘管暗不見光,我們卻知道要往哪兒走——他要我相信他。207
“這就是我想向你解釋的事,”他說,再度微笑著:“從我再度遇到妳之後,我明白,我不能為了自己的任務,而給你帶來任何傷害。” 我開始感到憂慮。 “昨天我騙了你。那是我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對你說謊,”他繼續說道:“其實我沒去神學院,我到山上去和聖母對話了。我告訴她,如果她真的希望我那麼做,我必定會離開妳,繼續我應走的道路,走回聚集著病患的門前,半夜出診到需要的人家,到那些拒絕信仰的那兒弘法,到那些不相信愛是救世主、對此充滿譏諷心態的人面前佈道;如果她要求我這麼做,我必將放棄我這一生的最愛:妳。” 我又想起了那位神父,他是對的,那天早上,他作了決定。 “然而,”他繼續又說:“如果我生命中的這個困境能夠解除,我承諾,必定要以我對你的愛來服務這個世界。”214
“你並不明白,”他說,我看得出他的眼神裡正祈求著我的諒解:“妳不明白那些風險。” “不過,你卻願意去承擔那些風險!” “我的確願意。不過那終究是我的風險。” 我要打斷他,不過他卻不肯聽。 “所以,昨天,我祈求聖母製造一個奇蹟,”他又說:“我請求她將我的特殊能力收回。” 我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我有一些錢,著些年的旅行也給了我不少歷練。我們可以買棟房子,我會找個工作,以聖約瑟夫使徒服侍上帝的方式,做個默默無名的人。我不再需要以施展神蹟的方式來保有信仰。我需要的是妳。” 我的雙腿癱軟下來,覺得自己就要暈倒了。215
“派拉!”他叫喚著我。 而我已重新走回隧道,只是,這一次沒有一個親愛的肩膀可以憑依,我滿腦子想著那些可能會死去的病人、那些正受著苦的家庭、那些不能夠展現的奇蹟、那些不再造福人世的笑容,以及長踞一地的山巒。 我什麼也看不到,只有無邊的黑暗將我團團籠罩。217
那一夜,我睡在冰凍的地上,寒冷讓我失去知覺。我向,無所遮蔽的我或許會因此凍死,然而,我卻無從去找一個庇蔭之處。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事曾在一星期中降臨,然而卻在一分鐘之內被奪走,而我對此甚至來不及說一個字。221
“第二天,到了交換信物的時刻,她給了他錶鍊,然而,那只表已賣掉了;而他則給了她發夾,只是,她已剪掉了長發。”222
“妳並未真正了解妳所告訴我的故事,也不是真的明白教堂裡的那個預兆,”她繼續說:“妳只看到過程最後的傷悲,卻忘了置身其中的快樂時刻;妳忘了曾經置身天堂般的喜悅,也忘了一切是那樣的美好。”226
“愛也是一樣的,”她繼續說道:“它之前既已存在,就將永遠存在。” “妳似乎對我人生里的一切都知之甚詳。”我說。 “所有愛的故事都有許多相似之處。在我生命力的某個時刻,也曾經歷過同樣的事,不過,我所記得的不是事件本身,我所記得的是,愛以另一種形式,以另一個男人、新的希望和新的夢想,又回到我的心中。”227
她拿出了紙和筆給我。 “把妳感受到的一切寫下來,將之從妳的靈魂中帶走,形諸紙上,然後再丟棄它。傳說中,琵卓河是這樣的冰冷,任何跌落河中的東西,不論是落葉、蟲屍或鳥羽,都化成了石頭。將妳的痛苦丟到河水裡,或許是個好主意。”227
我繼續寫著,並未回答。我無法將思緒集中,我的心急促跳著,彷彿就要從胸口迸出,躍向他。但我強忍著。 我繼續寫著,他則坐著凝視河水,整個早上就這麼過去,我們一句話也沒說;這讓我想起,在古井邊那個沉默的晚上,那個讓我忽然明白自己深愛著他的晚上。230
“謝謝你,”他一邊把手稿還給我,一邊說:“原諒我。” 在琵卓河畔,我坐了下來,哭泣。 “妳的愛讓我得到救贖,讓我重回夢想之中。”他繼續說。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232
“妳知道《詩篇》第一三七首嗎?” 我遙遙頭,害怕說出任何一個字。 “我們在巴比倫河的河畔……” “噢,是啊,我知道,”我說,感覺自己一點一點地,慢慢又活了回來。“它提到放逐,提到人們因為不能再彈奏心中所愛的音樂,因而將豎琴收了起來。” “然而,當詩人喊出他對夢想中的土地的渴念時,他向自己保證: 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記你, 情願我的右手忘記技巧。 我若不讚頌耶路撒冷, 情願我的舌頭貼於上膛。”232
我又微笑了。 “我曾經遺忘,是你將它又帶回來了。” “你認為你的特殊功能又回來了?”我問。 “我不知道。不過,女神總會在我這一生裡,給我另一個機會,尤其,她讓我有了妳。她總會幫我再找到我的道路。” “我們的道路。” “是的,我們的。” 他握住了我的雙手,而後抱起了我。 “走吧,我們去拿妳的行李,”他說:“夢想意味的是,行動。”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