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看新媒体
听顾衡讲波兹曼《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的提要笔记
曲政 / 2020-03-15
虽然《技术垄断》是老书,但近来三部曲联出,书店里又上架了。从这本书开讲,是接着发刊词来的。【这个专栏就是用口语录音这种新媒体形式来传递印刷机媒体上的知识,探索一条路,准确、系统、有效地传递信息。【不讲清楚二者的特点和态度,没法名正言顺地展开后面的交流。】
广播电视横空出世,文化圈的态度从瞧不起变成了迎合,这让波兹曼痛心疾首。他继承老师麦克卢汉最深刻的洞见:媒介即信息,就是说媒介不仅决定信息的形式,也影响决定着它的内容。比如说,古时候报信靠书信,有条理,不即时;现在报信用微信,或用电话、视频,想到什么讲什么,内容可以变。
媒介即信息并不是技术决定论,麦克卢汉用两个大词解释:主动完成和结构冲击,即,文化内部的欲望驱动产生新工具,新工具反过来又对文化母体造成结构上的冲击。比如写下来的希腊神话产生于有谱/传承的需要,而记录的文字又让多版本的神话固定于一致的结构。苏格拉底不喜欢记录,因为记录让表达褪色,让记忆失能,让作者失去控制权,柏拉图说用文字值得,它代代传承,远距沟通,达成抽象。
浸泡在新媒体中,人们会生活在什么世界?法兰克福学派说是《1984》,波滋曼说是《美丽新世界》。前者认为声音躲不开,嗓门大;后者认为电视就是唆麻,就是角斗场。1982 年《童年的消逝》讲听说不比文字需要抽象和逻辑;1985 年《娱乐至死》讲眼里只有现在(没有时间概念,漠视历史)让人失去阐释1的能力,只能从信息中获得娱乐;1992 年《技术垄断》讲互联网不再是统治文化而是垄断文化。这样的压迫下,文化大有可为:反对唯科学主义,尊重宗教,尊重传统。他给了十条建议,第四条可阐释为不让心理学科成为心理科学。
编杂志的看不起拍电视的
人虽倒了头还抬着,太形象了!
我一个做电视的朋友就跟我讲,说当年他读电视专业的时候就很郁闷。电视文化理论的书,全世界也没有几本,最著名的就是波兹曼写的这几本,还都是说电视坏话的。我这朋友就说,考大学的时候还以为做电视的挺风光呢,没想到在文化圈子里,做电视的竟然处在鄙视链的最底端,连《知音》杂志的编辑都看不起他们。 但是看不起归看不起,电视还是一边被鄙视着,一边战胜了报纸杂志。电视普及之后,把字印在纸上进行传播的印刷机文化,衰落了。波兹曼是大学教授,象牙塔里的学者,当然是高度推崇印刷机文明,讨厌电视。报纸杂志书籍这些纸媒输给电视,这让他痛心疾首。 但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和技术对抗到今天,文化不仅在结果上输了,心态也怂了。当年报纸杂志书籍被电视战胜的时候,输归输,心态没输。报纸杂志出版社的编辑们人倒在地,头还是高傲地抬着,倒在地上我也看不起你电视。但是面对互联网这个新技术的时候,文化甚至连鄙视技术的勇气和心态都没有了。 微博只允许发140个字,那我就不写长文章了,我写段子。今日头条只允许发60秒短视频,那我就拍59秒的小短片。在互联网时期,文化人对技术的心态已经从抗争走向了迎合。这才是让波兹曼最痛心的地方。
为什么要知道麦克卢汉
三观重要不?大神思想影响了我。
麦克卢汉是一位大神级的学者,在传播学领域里,地位相当于物理学界里的霍金吧。传播学,顾名思义,是研究信息怎么从甲传递到乙的一门学问。那你说我不是搞传播的,麦克卢汉大神不大神的,关我什么事呢? 咱们还是拿霍金举例子,你不是搞物理的,你读霍金的书,可以帮助你理解宇宙的本质。而麦克卢汉呢?对于我来说,他给了我解读历史的全新视角。在我三观的塑造过程中,麦克卢汉的影响绝对是排前三的。
媒介环境论中的主动完成与结构冲击
那么,麦克卢汉和波兹曼是不是在主张一种技术决定论呢?就是说,媒介是决定性的力量,信息对媒介只是被动的适应。不是! 既然“媒介即信息”并不是一种技术决定论,那麦克卢汉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麦克卢汉用了两个大词来做了解释。第一个大词是“主动完成”。“主动完成”的意思是,工具是欲望的延伸。比如后背痒痒,够不着。这时候人们就想,要是手臂长一点就好了。这个欲望,产生了痒痒挠这个工具。 第二个大词叫“结构冲击”。是说工具被发明和使用之后,也会改变人们的认知结构。比如,你手上有个锤子,那你看到什么都想去敲一敲。要是你手上有个扳手呢?那你看到什么都想去拧一拧。 麦克卢汉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把文化想象成一个生态圈,那么,媒介这个怪兽并不是外来的,而是生态圈内生的,是文化的欲望外延和物化的产物。另外,大怪兽长出来之后,它会对生态圈产生影响。对于这个到处敲一敲拧一拧的影响,文化生态圈有顺从,也有抵抗;有适应,也有改造。 所以,麦克卢汉并不认为技术是外在于文化的,更不认为技术能够决定文化。
听讲、听说、看到的信息对我不一样
媒介影响传递效果,也应是信息的一部分。
“媒介即信息”,更准确的解读应该是这样:比如说,同样一个信息,你是听老师在课堂上讲授的,还是自己在书本上看来的,还是通过广播知道的,即使信息内容一模一样,但是本质上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东西了,对你这个接收者起到的作用也完全不一样。
希腊神话口语传播的时候灵活多变
这不是即兴表演的好处吗?评书和章回体小说是不是都经历过这样的演化,才被一个作者记录成文?
希腊神话也存在同样问题,就是在口述时代,内容是不固定的。整个神话就像一大锅杂烩汤,从里面捞出什么,要取决于听的人是谁。比如荷马到了雅典,雅典的大英雄是谁啊?是忒修斯,那荷马就得以忒修斯为主线来编排故事内容;他跑到底比斯呢,底比斯最有名的神话人物是俄狄浦斯和安提戈涅啊。这么着,神话故事就得重新编排。 也就是说,在口语时代,神话内容的萃取和重新组织,就像一个网站的编辑给内容打标签——给定的主题词不一样,呈现的内容就不一样。
不仅如此,用口语传播的时候,神与神之间的亲属关系也是不固定的,这就导致了一个事情的前后因果也会有多种说法。苏格拉底认为这很好,一锅汤能变出18种口味,美人之美,各美其美。口语,保证了阐释的多样性。苏格拉底还正儿八经地给文字列了几条罪状。比如,文字是固化的,死气沉沉的,哪有说故事那么好听。还有,如果什么都拿笔写下来,那人类的记忆力肯定就会退化。还有,文字让语言失控啊。这也是事实。一旦什么念头被写成了文字,就容易被人利用,被人曲解,它就不再属于你了。苏格拉底这番话其实是有道理的。你想,如果是2000块的买卖,甲方乙方来回两三个邮件,也就解决问题了。但如果是2000万的生意呢?那肯定要见面谈才行。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对于人类来说,口语表达意思更直接,更不容易误会。
控制文字即拥有权力
编辑人初始作用是把关人。福柯的话我没懂。
这样,就产生了知识精英阶层。少数人写,多数人看。有编辑作为把关人,决定大众能看到什么、不能看到什么,这是文字传播的特点。福柯说:“知识分子依靠对知识进行定义和分类,掌握了对这个世界的霸权。”意思是说,文字的生产和传播,与政治权力的生产与分配,实现了完全的同构。谁控制了文字,谁就拥有了权力。文字天然就是反民主的、集权的、精英的。
新世界美丽在哪
荣誉和责任必须思考。
波兹曼也反对广播和电视,但是理由和法兰克福学派不一样。法兰克福学派认为广播电视的结果是奥威尔《1984》式的社会。波兹曼认为,广播电视的结果不是奥威尔的《1984》,而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 在《美丽新世界》中,人人不愁吃穿,从生到死,生活都会得到政府很好的照顾,无聊的话可以性交,情绪低落的话立即就可以得到一种叫“唆嘛”的药物。一切都是免费的,不要钱。在这个“美丽的新世界”中,只是反对人们思考。 用自由意志换取庇护,这种情况在古罗马时期就出现过了。穷困潦倒的平民,把选票,也就是自由意志交给某个元老,换取面包。吃了面包后还不开心怎么办呢?元老们就一场接一场地举办角斗比赛,为平民们提供娱乐。罗马共和国的毁灭,正是源于平民用荣誉和责任,换取了仅仅能果腹的面包和变态嗜血的娱乐。
数字化改造学科为科学
原来文化人认为,心理学和社会科学不在文化之列。
他的第四条是“不让心理学或任何社会科学占据优先的地位,不让它们排挤常识中的语言和思想”。 这条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文科就是文科,不是科学,而是学科。如果文科学科硬要往科学里挤,那就必须要遵守科学的规范,那就必须对自己进行数字化改造,让自己进入可证伪的场域。但是,人文学科领域,充满了各种个性化的主观因素,硬要数字化改造的话,整个学科就面目全非了,这反而是文化向技术的主动投降。 所以波兹曼呼吁人文学科要主动放弃将自己包装成一门科学的努力,回归到人本主义的立场。放弃成为一门科学的努力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拒绝使用统计学,拒绝用数字量化自己。这第二条,实在是与我心有戚戚焉。
通过新媒介汲取老营养
为成千上万的顾衡开路。
最后,还想跟你多聊两句,选这本书有个小小的私心,因为其实这本书就是在讲我现在在干什么嘛! 我用我的眼睛看,然后说给你听。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能调和眼睛与耳朵、印刷机文化与互联网文化之间的矛盾。在时间、注意力已经高度碎片化的今天,到底有没有办法比较准确地、系统地、有效率地汲取500多年印刷机文明留给我们的营养? 对此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觉得这值得我们一起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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阐述并解释。elucidate, explanation, give a profound, intepret.